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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里的中秋

      每到一个特殊日子,总不免想去年乃至若干年前的今天,自己在做什么,如何度过了这一天。但我明白,我三十岁前的人生是一段与命运对抗的历史,鲜有关于隆重过节的回忆。
    少不更事的中秋,多在对别家的羡慕中度过。那个时候,农人的中秋无非是几家合起来宰只羊,全家人改善一下乏味的伙食。只是我们家从不曾参与。为了实现吃羊肉的计划,我曾萌生一个想法,让母亲给我买个小羊羔,我每天负责放牧饲养,待得来年中秋,就可以宰掉安慰胃口。母亲最终没有答应。多年以后,我亲眼目睹杀羊的血腥场面:羊被捆绑了手脚,按在案上,绝望的叫声和无助的眼神,才觉得原来的想法甚为凶残,以自己的个性,若真养羊,只可能让它自然死亡。但世间多少物事,当初万般经营呵护,最后将其毁灭的往往是自己。
    找不到关于中秋节那天的回忆,却对某年八月十四的夜晚记忆犹新。那会儿正忙收红薯,一个白天的劳作,父母还不甘心,决定晚上下地接着干。我和姐因年龄小,独自留在家里不放心,只好带着。月上枝头,一家人匆匆出发。路过街心,人声鼎沸,原来村里来了放映队。大人们高谈阔论,孩子们追逐嬉闹,我和姐姐心生向往。奈何父命难违,一步三回头离开热闹的境地。到地里,母亲整一块平地,铺上被褥,我和姐姐躲进去。露天电影里的声音透过夜色穿空而来,合着四周的虫鸣,颇让我心痒难耐。我在这火急火燎的心绪里看着满天星斗和皎洁的明月,发誓长大后就当个电影放映员。半夜已不知几点,母亲叫醒我,回家的时候到了。再过街心,露天电影已散场,瓜子皮、纸屑散落一地,还有随处可见的大石头,想是乡亲用来作凳子。我惺忪的睡眼看到月光洒在地上,秋风一过,满目疮痍,从此知道华丽热闹的背后多是难以启齿的不堪。
    我记住了1997年中秋,那时刚到县中读书。放假回来和父亲一同去镇上卖黄烟,虽是节日,烟站还是人满为患,排了六队,每队足有百米,都排到了站外。早上七点到,轮到我们已是11点。验级员一步三晃拖拉着两条腿,对谁都是带搭不理的样子。看人时两支眼睛似乎永远睁不开,我怀疑这是不是他在娘胎里烙下的毛病,这种人竟然靠眼睛吃饭!看都不看父亲和我,随手翻翻我们的烟叶,枯黄的牙齿里挤出三个字“三块五”。那意思是我们的黄烟3.5元/斤。四个小时的等待,一个夏天的忙碌,他三秒钟就给你宣判了。
    老爸似乎不甘心,满面堆笑:“同志,您再看看,这么好的烟……”
    人家还是不抬头,照样挤出三个字:“下一位!”
    好吧,这就是终审判决了。我安慰父亲,咱们不卖了,去别处看看。我们整理烟包起身离开,四周满是同情的目光,但我知道,背后那双半睁的眼睛射出来的是满满的鄙视。当个黄烟的验级员比放露天电影的神气多了,不用点灯熬油,不用风餐露宿,不用一部无聊的电影陪着观众看几十遍,手里还握有验级定价的生杀大权,可以刀刀砍向我们的软肋。出了烟站,再走二十里地去另一个乡镇,到那里已是下午两点,不曾想大门紧闭——八月十五放假!回家已是华灯初上,失败的一天!电视广播里说当晚有几十年最美的月全食,唉,最美?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最美?我一直没有发现。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个教育自家孩子的好去处,哪天他不听话,带他去烟站看看。哪天他不懂得尊重他人,不想通过自己努力改变境遇,我就给他讲讲他爸爸和他爸爸的爸爸那天遇到的鄙视的目光。其实这种地方也不用刻意寻找,去乡下随便找个政府机关,管保时刻上演着真人版。
    时光来到了2003年,曲阜师范大学东门外一家小旅馆。我和对象买一盒月饼,去饭店花六块五炖个皮子鸡,再开瓶啤酒,一人一口,就着理想和爱情喝下去,满满的全是幸福的味道。六年之后的新婚夜晚,我给妻子倒一杯酒,说:我们认识九年,恋爱八年,分离七年,我等了你七年,终于守得月夜花开……妻子听后全是眼泪。是谁说有爱就有一切?我同意。即便是个无房无车的婚礼,我还是从妻子眼里读到了满足和幸福。十年来,有多少老师、同学、朋友不看好这段感情,我有个班主任甚至对我说:“王保林你要是不好好学习,考不上大学,我保证李XX不会跟着你!”十年后,我对那位老师说,我一直确信我的命运不会被别人保证。
    今天我看到那么多人结婚为了房子,车子,票子闹得不可开交,可笑而困惑,不知这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丈夫没信心?抑或对社会没信心?
    时光来到2009年的中秋,10月3日,儿子出生后的第14天,住院第11天。我再次找到主治医生问能不能出院,肺炎10天不就可以出院了吗?医生的答复是还需要观察。我问要到什么时候,他们说不确定……让做完CT后再说。我抱着儿子去影像室,值班的是我一个高中同学。问了情况,同学说:“这么小怎么能让他做CT?他们都是这么不负责任……”拍个片就好了,于是改拍片。影像出来后,同学调出初入院的影像,说两张图片没有什么区别,按说这个情况不需要住院的啊!马上给孩子办出院手续去。我听后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幸福!我不在乎孩子住院的费用,我心疼孩子每天挂那四次吊瓶,每次往头上扎针,全家老少撕心裂肺的疼。同病房的孩子家长也说,你们家孩子每天能吃能睡,怎么可能有病?来这里,住不满两个星期、花不够钱他们是不会让你们走的……
    我去找医生办出院,医生竟然来了一句出院后有问题你能负责吗?!我的火一下子就来了:“我怎么不能负责?我是他爸爸我还负不了责?不要逼我说出你们的卑劣想法,每个孩子来到这里不管有病没病你们都让住院!你们自己家的孩子住过几天?刚出生的孩子因为肺炎你让去做CT?你是救人还是杀人?你说肺炎为何治了11天X光片没有任何区别?”几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都来了,一个去找科室主任,问怎么出院还出不了了?一阵折腾,总算回了家。晚上,我望着孩子因为扎针被刮的光光的头皮和针孔,已无过节喜悦和兴奋,我甚至无力怨恨和心疼。想想这个社会,是多么的让人痛苦和失望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今夜又是中秋,不见月明,却是雨打芭蕉,湿寒渐近。我说我三十岁前的人生是一段与命运抗争的历史,其实,至今,自己还在抗争的路上。那么多的中秋节的记忆,也不值得回忆,但值得记住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报林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112年9月30日 于美国查尔斯顿

[本日志由 wlsky 于 2012-10-01 10:26 AM 编辑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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