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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姥姥（二）
作者:wlsky 日期:2006-11-30
姥姥的善良和蔼是我生平仅见。那种淡淡的从容，慈善的举动，连带落落大方的与世无争影响了后辈及周围的人。我和女友说，姥姥和妈妈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，她们影响我一生，鞭策我一辈子要活得堂堂正正，不做亏心事，对亲人，对朋友，交出自己全部真诚。姥爷去世后，她拉扯大自己的六个孩子，抚养了大姨撇下的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孙，还有我远房姥爷的孙子——一个孤儿。
小时候我常住在姥姥家，我在这里出生，接受最初的启蒙教育，这种教育是从姥姥那永远也讲不尽的故事开始的。她从来不训斥我，说理多是从名人的故事或者一个离奇的传说开始。有一回，我和表哥为两个不一样大小的杏打在一起。她把我们拉开，然后就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，那时我并不甚明白故事的意思。我就问怎么还有姓孔的，应该和我们一样姓王或者谷才对，如此这样无聊的问题她总是慢慢说个明白，不厌其烦。有一次我还是问倒了她：我问为什么要种庄稼，她说为了有的吃，我问为什么要吃饭，她说为了活着，我问人为什么活着……
姥姥和三舅家住同一个院，院里有两棵树，一颗是桃树，一颗是枣树。初夏，桃子刚杏核大，我就缠着姥姥去摘。她总不逆我的意，一个雨日的黄昏，她步履蹒跚，佝偻着驼背用拐杖拨弄下来青涩的桃子，再放在我手里，我觉得不好吃，随手扔到泥里。她的努力成果就这样被我毁灭了。等到再过几年的秋天，我渐大，会爬树了。让她站在枣树下，我到树上去，拿一竹竿，四处乱打。她在树下把枣子一一捡了，放到筐里，让她吃，她说牙不好，也舍不得。这些枣子会让我好几天不淘气，安安稳稳呆在她身边，听她讲那些遥远的故事，感觉老远老远的天空，一片一片亮了……
到了上学的年龄，爸妈把我接回家，由此不方便和她见面。伙伴们惊叹我总有那么多故事，很长时间，我生活在同学们的羡慕里，这是姥姥给我的智慧和光荣，我一度那么骄傲。小时候家里生活困难，妈妈因为拿不出东西去看姥姥，长时间不去姥姥家，我也就见不到她。有一次，大约有一年时间，我们全家都没去过姥姥家。我和姐姐对姥姥的思念遏抑不了，妈妈终于带我们去了。初一见面，姥姥就掉下泪来，掏出几十块钱一定让我和姐姐拿着。我们不要，在一旁的妈妈眼泪止不住，说快拿着别让姥姥着急伤心。妈妈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腿泪水汹涌，说自己不孝，一直不来看你……四个人泪眼婆娑了一上午，引得舅母来劝。
后来生活渐渐好转，爸妈每年都把姥姥接到家里住几个月。初中时，姥姥来我家，每逢星期回家，我总愿意和她睡一个床。她却躲开，说自己一个老太太，又老又脏，不行的。我就伏在她耳边说我姥姥永远都不脏。她就笑，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疼。她怎么会脏？她那么干净，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是那么明净无尘，像她的为人一样，永远是那副洁净清善的模样。晚上，我说姥姥你再讲个故事我听吧，她就笑着说不讲了，你都长大了，学的学问比我的故事好多了。可我一直没觉得自己的所学超过她的故事！半夜醒来，我发现她一直捂着自己的嘴，我明白她是怕自己的口气让我闻到不舒服——多么善良的老人！可她哪有口气，她的牙都快掉光了！
秋天，她来我家，白天我们下地收庄稼，她就一人在家。出门前妈妈反复叮嘱她什么活也不要干，怕她不听，把该缝补的衣服藏起来，脏了的衣服收起来。傍晚回来，老远就闻见红薯炖绿豆的香味，近了，那香味竟是从我家飘出——近九十岁的老太太用颤抖了近二十年的手为我们做好晚饭。虽然少不了妈妈的埋怨，可我看见她欣慰地笑容。在香气弥漫的屋子里，热气缭绕，她觉得自己还有用，为辛劳了一天的子女准备热饭热水，有一种满足在心中升腾。她就是这样劳累了一辈子。那晚饭真香，融进姥姥的爱，溢满温情，吃的爸爸都掉泪。
姥姥勤俭节约，从不浪费丁点儿东西。一片在地上踩了很久的布头，脏旧不堪，她捡起来，洗干净，收在包袱里。烧火做饭时，她会小心翼翼地捡出柴草里未曾摘净的粮食，一一收起。最让我忘不了的是点火，只要炉灶里还残留上次做饭时的一点火星，她绝对不会用火柴去点燃，而总是小心翼翼的用那点火星引燃！我曾经是那么的不理解，甚至埋怨她，不就是一根火柴吗？太费劲，耽误了我吃炒鸡蛋的速度！现在想来，我是多么痛悔与不可原谅！
01年冬，姥姥最近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去我家！那个冬天爸妈在大连，我在外上学，只姐姐一人在家。刚入十月，她就把姥姥接到家里，她实在太留恋姥姥，不顾舅舅们的反对执意把姥姥接来，直到年底。那时姥姥92岁了，身体虽清健，可行动已大不如前。姐姐在家照顾了她三个月，等到舅舅接她回去过年时，祖孙两个才觉得失落。看着河边漫卷的树叶，门前弯脖子柳树，屋子里祖孙两个的生活物什，姐姐大哭——家里不再有一个老太太和她聊天，等她把树叶搂回家作引柴……恰逢我寒假在家，整个春节姐姐都闷闷不乐，她说姥姥走了，觉得家里少了什么，有什么地方不对了……。姥姥走的前一天我已回家，晚上和她一个床，她说了一晚上话，说我小时候、妈妈小时候、她小时候……我听着那些遥远的往事，仿佛回到儿时：听她讲故事，拉她颤抖的手，躲到她佝偻的背后去，雨中傍晚的桃子……深夜醒来，她竟然还在说，我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。
——这个善良的老人，还能在我生命里停留多久？她还会给我讲故事吗？如果她走了，会有来生吗？她做了谁的姥姥？
小时候我常住在姥姥家，我在这里出生，接受最初的启蒙教育，这种教育是从姥姥那永远也讲不尽的故事开始的。她从来不训斥我，说理多是从名人的故事或者一个离奇的传说开始。有一回，我和表哥为两个不一样大小的杏打在一起。她把我们拉开，然后就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，那时我并不甚明白故事的意思。我就问怎么还有姓孔的，应该和我们一样姓王或者谷才对，如此这样无聊的问题她总是慢慢说个明白，不厌其烦。有一次我还是问倒了她：我问为什么要种庄稼，她说为了有的吃，我问为什么要吃饭，她说为了活着，我问人为什么活着……
姥姥和三舅家住同一个院，院里有两棵树，一颗是桃树，一颗是枣树。初夏，桃子刚杏核大，我就缠着姥姥去摘。她总不逆我的意，一个雨日的黄昏，她步履蹒跚，佝偻着驼背用拐杖拨弄下来青涩的桃子，再放在我手里，我觉得不好吃，随手扔到泥里。她的努力成果就这样被我毁灭了。等到再过几年的秋天，我渐大，会爬树了。让她站在枣树下，我到树上去，拿一竹竿，四处乱打。她在树下把枣子一一捡了，放到筐里，让她吃，她说牙不好，也舍不得。这些枣子会让我好几天不淘气，安安稳稳呆在她身边，听她讲那些遥远的故事，感觉老远老远的天空，一片一片亮了……
到了上学的年龄，爸妈把我接回家，由此不方便和她见面。伙伴们惊叹我总有那么多故事，很长时间，我生活在同学们的羡慕里，这是姥姥给我的智慧和光荣，我一度那么骄傲。小时候家里生活困难，妈妈因为拿不出东西去看姥姥，长时间不去姥姥家，我也就见不到她。有一次，大约有一年时间，我们全家都没去过姥姥家。我和姐姐对姥姥的思念遏抑不了，妈妈终于带我们去了。初一见面，姥姥就掉下泪来，掏出几十块钱一定让我和姐姐拿着。我们不要，在一旁的妈妈眼泪止不住，说快拿着别让姥姥着急伤心。妈妈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腿泪水汹涌，说自己不孝，一直不来看你……四个人泪眼婆娑了一上午，引得舅母来劝。
后来生活渐渐好转，爸妈每年都把姥姥接到家里住几个月。初中时，姥姥来我家，每逢星期回家，我总愿意和她睡一个床。她却躲开，说自己一个老太太，又老又脏，不行的。我就伏在她耳边说我姥姥永远都不脏。她就笑，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疼。她怎么会脏？她那么干净，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是那么明净无尘，像她的为人一样，永远是那副洁净清善的模样。晚上，我说姥姥你再讲个故事我听吧，她就笑着说不讲了，你都长大了，学的学问比我的故事好多了。可我一直没觉得自己的所学超过她的故事！半夜醒来，我发现她一直捂着自己的嘴，我明白她是怕自己的口气让我闻到不舒服——多么善良的老人！可她哪有口气，她的牙都快掉光了！
秋天，她来我家，白天我们下地收庄稼，她就一人在家。出门前妈妈反复叮嘱她什么活也不要干，怕她不听，把该缝补的衣服藏起来，脏了的衣服收起来。傍晚回来，老远就闻见红薯炖绿豆的香味，近了，那香味竟是从我家飘出——近九十岁的老太太用颤抖了近二十年的手为我们做好晚饭。虽然少不了妈妈的埋怨，可我看见她欣慰地笑容。在香气弥漫的屋子里，热气缭绕，她觉得自己还有用，为辛劳了一天的子女准备热饭热水，有一种满足在心中升腾。她就是这样劳累了一辈子。那晚饭真香，融进姥姥的爱，溢满温情，吃的爸爸都掉泪。
姥姥勤俭节约，从不浪费丁点儿东西。一片在地上踩了很久的布头，脏旧不堪，她捡起来，洗干净，收在包袱里。烧火做饭时，她会小心翼翼地捡出柴草里未曾摘净的粮食，一一收起。最让我忘不了的是点火，只要炉灶里还残留上次做饭时的一点火星，她绝对不会用火柴去点燃，而总是小心翼翼的用那点火星引燃！我曾经是那么的不理解，甚至埋怨她，不就是一根火柴吗？太费劲，耽误了我吃炒鸡蛋的速度！现在想来，我是多么痛悔与不可原谅！
01年冬，姥姥最近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去我家！那个冬天爸妈在大连，我在外上学，只姐姐一人在家。刚入十月，她就把姥姥接到家里，她实在太留恋姥姥，不顾舅舅们的反对执意把姥姥接来，直到年底。那时姥姥92岁了，身体虽清健，可行动已大不如前。姐姐在家照顾了她三个月，等到舅舅接她回去过年时，祖孙两个才觉得失落。看着河边漫卷的树叶，门前弯脖子柳树，屋子里祖孙两个的生活物什，姐姐大哭——家里不再有一个老太太和她聊天，等她把树叶搂回家作引柴……恰逢我寒假在家，整个春节姐姐都闷闷不乐，她说姥姥走了，觉得家里少了什么，有什么地方不对了……。姥姥走的前一天我已回家，晚上和她一个床，她说了一晚上话，说我小时候、妈妈小时候、她小时候……我听着那些遥远的往事，仿佛回到儿时：听她讲故事，拉她颤抖的手，躲到她佝偻的背后去，雨中傍晚的桃子……深夜醒来，她竟然还在说，我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。
——这个善良的老人，还能在我生命里停留多久？她还会给我讲故事吗？如果她走了，会有来生吗？她做了谁的姥姥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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